烟染足足在心里想了三秒钟，才终于想起来这个本该很有名很有名的人。
顶着这个名号的男人也算是东国人心中的传奇之一了……或者说不该是东国人的心里，而是东国年轻姑娘们的心里：[王城大将]威尔兰特是传闻里宫城的大内第一高手，南果公主的王牌侍卫。至于强在哪李高在哪里，就没什么人真的知道了；毕竟宫廷禁地，所以里面能往外传的东西大多是盛名难却的传闻，传闻里把这个人描述成什么形象的都有。
所以在东国年轻姑娘们充满梦想的心中，顶着这个名字的人大体是个玉树临风高来高去的潇洒男人，大概她们心里的梦中情人也就是这个配置了：烟染虽然也是个姑娘，毕竟很多意义上她大概只算半个人，所以刚刚心里过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妾身久仰先生大名。”
“我的样子不算什么机密，但姑娘以后可千万别跟人描述得太细。”威尔兰特说。“不然以后我上街买一篮苹果都会被人围起来了。”
“妾身不会的，除了主人，妾身也没什么可以往外说的人。”鱼人姑娘嫣然一笑。“王城里把先生描述成的样子可比妾身说的更令人新鲜多了，还有人说先生是个两米多高山一样的壮汉呢。”
“我可希望他们相信这说法多一些，那样我就更安全了。”威尔兰特笑出了声。“茶好了，你们两个都尝一些看看……这次回王城有什么安排？”
这话当然是问华介的。烟染记着自己身份，就习惯性的探身伸手把摆弄茶具先给两个男人倒茶，听见自己主人说。“就是回来看看铁虎哥的。另外快过年了，回来处理些部队的事情，再见几个人。”
“应该的，都是老同事了；等铁虎醒来见了你，气色一定好很多。”威尔兰特说。“我知道你部队那边琐事多一些，百忙之中想见的，大概也不是普通人了。”
“我现在见的是大哥，大哥岂非一直就是以普通人自居的。”华介也微笑一下，接过烟染的茶。“铁象城的修伊托我去壁外找几样东西，正好王城外面就有一件——我过几天去一趟壁外，出去之前，也想跟大哥谈谈这事情。”
威尔兰特静静的听着，嘴角小扬一下。“可我对壁外之事却是一窍不通的。”
“但大哥懂剑，而且比我懂得多了太多。”华介说，从自己怀里的口袋掏出了一个布包，摊开在桌子上——就连一直在华介身边的烟染都不知道这荣华大剑的碎片他竟然是贴身携带的，看得出来很重视。“所以我想请大哥看看这到底是把什么剑。”
拿着几片碎片跟人说看剑，大概一般人一开始都会一头雾水——威尔兰特当然不是普通人。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差不多了，他从桌上拿起一片碎片，拈花般在眼前细致的看了看，就说。“这是特大剑。”
“是。”华介说。“大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碎片的边缘笔直平滑，虽然尖锐，但却很厚重，只有特大剑的刃边才会是这个样子。”威尔兰特翻来覆去转动着那片石头。“看角度这是八面的宽刃特大剑——剑刃的碎片尚且这样，剑身的中线的地方恐怕也有两三本书那么厚，不算剑柄的长度也可能比常人的身高还多出一截——哪怕是最轻的碳剑做出这么大的体积也是人不可能拿得动的，更何况这石头看起来比铁还重不少。”
“这么大的石剑，三四个人一起拿都拿不动。”威尔兰特看了华介一眼，笑了笑。“看来只有壁外那群神王拿得到这么大的剑了……这么大的剑，又是被什么东西打碎的？”
“不知道。”华介摇头。“就情报上看，这样的碎片在壁外却只有四块——如果剩下的都是这么大的碎片的话，还确实不太容易带回来。”
“你又错了。”威尔兰特摇头说。“我虽然不懂这碎片的具体材质，但它毫无疑问是种不知名的石头……而一块石头做成这么大的剑，能弄碎只有一种办法，就是顺着剑身中间敲，能敲碎这么大一块石头的必定是种无法想象的巨力钝器，这种巨力之下，无论什么石头都只会裂成千万片这么小的碎片的。如果说只有四块的话，一定也只是和这碎片大小差不多的东西。”
一块平平无奇的碎片能看出来这么多东西，这么多推断。他说的虽然没什么斩钉截铁的语气，缓缓道来却令人不得不信，就连一直听着的烟染心里都很佩服。华介脸上的表情很有些不可思议，男人苦笑着出了口气。“……宫廷都知道大哥剑术冠绝东国，却不知道这登峰造极的剑术背后除了苦练，还要懂这么多东西。”
“剑这种东西摸多了，就算没人教也会学到很多相关的东西的。”威尔兰特平静的说。“我刚刚摸剑的那头两年，也没想到自己会知道这么多当时觉得没什么用的事。”
“那大哥为什么现在觉得有用了？”
“现在能帮得上你的忙，自然就算是有用的。”威尔兰特笑。“……小花宴就不明白这道理，她觉得没用的东西就一眼都不会去留意，所以她虽然把我的东西都学全了，却看不出这碎片后面有什么故事。”
“是。”听到大小姐的名字的时候，华介像是很轻微的眯了一下眼睛。“花宴妹妹是大哥从小教到大的徒弟，大哥如果到现在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缺点。”
“贪多骛得却不喜深入，这算是小花宴性格上的缺点，但她的战力已经几乎没有缺点了。”威尔兰特说。“小花宴是我最好的徒弟，我也算后继有人……东国能有她这样的国之栋梁，实在是可幸。”
“也实在是有些可怕。”华介说。“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花宴妹妹做了[暴雨将军]，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所以才打算来看看铁虎哥。”
“公主一开始确实是拿捏不定的，所以让我判断。”威尔兰特说，又接过烟染奉来的茶，抿了一口。“……当时我和铁虎单独聊了很久，也和小花宴单独聊了很久——你和她虽然一直不亲，但你也清楚她在能力上坐这个位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后来呢？”华介问。
威尔兰特苦笑一声，放下茶碗。“后来我心里本来还有最后一点犹豫，但她说‘华介哥哥二十出头就做了[破晓部队]的将军，现在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师父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弟子和华介哥哥有区别吗？’……我倒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一回。”
“区别还是有的。”华介说。“我当年并没有这么强，她也没有十八岁就第一次出壁外。”
“那是因为铁虎就她这一个小妹妹，又是所以南果公主的表亲，家族里一直把她宠在手心里。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的，不然也不会对[暴雨将军]的位子这么感兴趣。”威尔兰特说。“我想不论怎样，三军毕竟还有[破晓部队]的你和[迷雾部队]的苏沐尔大妹子，有什么地方不足带带她也就是了，所以就也和公主这么说的。”
“大哥说的容易。”华介苦笑一声。“眼下苏沐尔大姐不在王城，而她看起来也实在没什么需要我带的地方。”
威尔兰特抿下最后一口茶，站起来负手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你我一起为国效力，结识也有很多年了。”
华介点一下头，不知道威尔兰特为什么要提这个，中年人沉思着，又说。“你也知道我一直对除了东方剑以外的冷兵器都有些偏见。”
“是。”华介说。“但凡见过大哥出手的人，都会知道东方剑的神圣和绝世不是其他任何冷兵器所能比拟的。”
“但它们中的一些却能比拟东方剑的强大。”威尔兰特叹息一声。“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时代在变，秦郡的东方剑早就不是最强大的冷兵器了；现在最强大的是西方诸行省的双手大剑。”
“大剑也不算那边的特产。”华介说。“这种类型的[暗质装备]我也让破晓部队开发过一段时间，比直剑大却比特大剑小，虽然各有所长，但是太均衡了，反而没什么特点。”
“这偏偏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你们最为均衡的[破晓部队]岂非不也是这样？你们的战甲力量不如暴雨，敏捷又不如迷雾，所以才比他们都有更多地方去发掘潜能。”威尔兰特说。“大剑之所以可怕，也是一样进退自如的道理，可以快如直剑，也可以猛如特大剑……小花宴如果以后有栽跟头的机会，一定是栽在大剑下的。”
烟染一直听着，终于听明白一点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心里不禁想着是不是秦郡人讲话都这样话里有话饶一大圈的，倒也不是不好，就是有些费心思揣摩。华介当然听得出来，想了想才说。“那大哥一定不是指我了——毕竟我练的是战斧，和大剑差的太远。”
“我没有指谁……你是我的同袍，小花宴是我的亲传。虽然你们关系不是很亲，但我也不希望有一天你们两个之间有人栽跟头。”威尔兰特说。“但既然你要去壁外把这荣华大剑的碎片找回来，有这一份寓意也是不错的；小花宴长大了，我以后也不怎么管得住她。偶尔还是需要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费费心。”
华介一笑。“以后如果一直都仅仅是费费心的程度，我跟大哥一样照顾她十几年也没问题。”
正聊着，那边屋子的门打开了。那个白衣裸足的漂亮姑娘又抱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她一双温柔的眸子扫过几旁坐着的二人一鱼，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明显可见的忧虑；而虚掩的屋门里，隐约听得见有一阵男人的咳嗽。
“看来铁虎醒了。”威尔兰特说，稍微抬起胳膊，对着白衣女人打了个手势。“麻烦姑娘把他扶出来坐坐吧，见见阳光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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